捡星星 3 霆炮
陈霆在酒吧当服务生有小半个月，业务熟练得不像新手，营业时的气质和平日里很不一样，左右逢源像个成熟的生意人。
张晓波坐在吧台后撑着下巴看陈霆和其他人做开门前的准备，黑色丝质衬衫塞在西裤里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宽阔的背弓下身时凸显出形状好看的蝴蝶骨，与衬衫同色的领带为他平添出几分绅士的气质，中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
这种气质好像与这个小小的酒吧有些格格不入，张晓波仰头喝尽杯中陈霆给他冲的蜂蜜水突然有了想问陈霆过去职业的念头，他好奇陈霆的过去很久了，每次旁敲侧击也套不出多少信息，他攥了攥拳头，打算回去的时候就问他。
张晓波脚尖点地下了高脚凳，酒吧的门忽然被人大力地推开，还没等门弹回去就被两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按住了，一群人围在门口面色不善，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来找茬的，张晓波眉头一皱，思忖着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没等他迈步前去交涉就被陈霆拦在了身后。
陈霆挡在张晓波身前儿，手里还攥着条毛巾，他边叠毛巾边抬头漫不经心地瞥了身前这堆人一眼，语气却严肃：“还没到营业时间，等等再进。”
为首的人像是这群人的头儿，他拿下嘴里叼着的半截烟直接就按熄在了酒吧的门上，又丢在地上碾了几脚才作罢，派头撑得十足十才开口：“陈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听过吗？来了北京还敢跟爷这么横？”
张晓波听了这话心里一突，原来真是寻仇的只不过这寻得对象是陈霆，张晓波动作比脑子快向前跨步走到陈霆前边，当年好歹也是个不服管的主儿，混不吝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下巴一抬眯缝着眼睛看对面的人，语气嚣张：“寻仇找上小爷的人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谁是爷。”
陈霆看着前面这个毛茸茸的脑袋听着他放狠话差点不合时宜地笑出来，他伸手拽住张晓波的兜帽把人往回拽，拽到身后抓住他的手腕挡好，也从容不迫地回复：“在自己的地盘背地里下套，确实跟蛇鼠没什么区别。我在这待了快半个月今天终于敢来找我了？”
对面那人听了这话当即稳不住气的腰上的肥肉都抖了三抖，胸腔不休起伏像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怒火，咬着牙根说：“没打死你算你命大，跑这么个小酒吧里猫着，还真是让我好找啊，是怕了你爷爷我吗？”
张晓波听着两个人的话迅速地整理接收到的信息，陈霆看起来不像紧张的样子，反而放松的不太正常，可他明知道仇人会找上门来怎么还在自己的店里打工，有这时间早都能回香港了。
张晓波正纳闷着就听陈霆冲着门的方向提高了音量：“都出来吧，让黄哥也见见你们。”说罢就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像变戏法儿似的出现了一群人，别说是那个黄哥，张晓波自己也惊讶得够呛，怪不得陈霆气定神闲。
这个念头一出现，张晓波脑中像有两根断了的电线突然接上了，他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陈霆被黄哥暗算碰巧倒在了自己家附近，等陈霆好了知道自己在附近开了家酒吧便提出想要给自己打工，原来是想在自己出事儿的附近谋算着怎么报复。
张晓波愣在原地想事儿，完全没注意到周围已经打了起来，陈霆的手下一部分包围了酒吧外围，一部分冲进来就开始打，黄哥虽然满身横肉，但到底是做刀尖舔血的买卖，揍起人来丝毫不见笨拙，但他不去招惹陈霆，只叫自己的手下去，陈霆是被集火的对象。
张晓波脑子里已经得出了结论，原来陈霆不是舍不得自己，只是在利用自己报仇而已，他一定早就定好了计划，联系上了手下，放出了消息，只等着对手乖乖送上门，张晓波心里的滋味儿不好受，像有一股苦味从喉咙漫上舌尖，苦得他想流眼泪。
一声闷响随着木头散架的巨响拉回了张晓波的神智，眼瞅着自己全款购入的红木桌子被砸了个稀巴烂张晓波的火气连着刚才的愤怒一起蹭蹭往上蹿，撸起袖子就就加入了战场，抬脚踹翻了迎面过来的人，他正要抄起棍子再展雄风时忽然感到身后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个强有力的怀抱固在了怀里，是陈霆，棍子抽在人身上的声音响起，疼痛却落在了别人身上。
张晓波吓得连忙转身，陈霆已经松开他把身后偷袭的那人踹得站不起来，张晓波后知后觉地起了一背冷汗。陈霆不走分说地拽起张晓波在手下的掩护中把他关进了酒吧的杂物间，宽大的手掌拂过张晓波的双眼，温柔道：“乖乖地，等我来找你。”
杂物间的门被陈霆从外面锁上，张晓波怎么都踹不开，恨自己当初装修得仔细，他没了力气粗喘着坐在杂物间的行军床上抹了把脸，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晓波的心情比刚才还复杂，陈霆利用了他，但还在保护他的周全，过往的一幕幕像电影一般在脑子里闪回，对年幼时遇见陈霆的记忆慢慢模糊，更清晰的记忆是这一个多月和陈霆相处的细节，像水落下后突出的石块一样。
通常关了酒吧门后正赶上早餐出摊儿，张晓波就会拉着陈霆去自己喜欢的早餐店，第一次还糊弄陈霆喝了豆汁儿，张晓波看着陈霆那张素来冷淡的脸浮现出复杂的表情，跟寻到宝贝一样盯着乐，只可惜陈霆只上这一次当。
陈霆还在酒吧门口散养了只小流浪猫，那猫瘦瘦小小的还断了尾巴，一身黄毛脏兮兮的都打了结，陈霆揣在怀里抱去给张晓波，他俩一起给它洗澡，两个大男人洗一只小猫弄得满身都是泡沫，狼狈得要命。张晓波仔细地给小猫吹干了，陈霆站在一边评价：“这猫和你挺像。”气得张晓波抬腿就踹。
还有他俩窝在一张床上看恐怖片，张晓波怕得要死又要面子，每次都不自知地攥紧陈霆的手，掐得陈霆手心红通通，陈霆说不看了张晓波还要假模假式地笑话陈霆两句，他们也看宠物电影，张晓波看得眼泪哗哗流，陈霆只能无奈地一边递纸巾一边安抚地拍他的后背。
他们在许多个清晨并肩走进烟火沸腾的小店陪着城市醒过来，他们在许多个傍晚睁眼看着醒过来的对方，他们在城市的一隅鲜活着。
这些记忆清晰而深刻，但张晓波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陈霆，也不知道陈霆是怎样对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外面打斗声渐渐归于平静，陈霆打开杂物室的门看到的就是张晓波低着头攥着拳的样子，他闻声抬头眼睛里蓄了泪，看得陈霆心里一突，赶忙上前小心翼翼捧起张晓波的头。
“我没事，我没事，你别哭。”陈霆笨拙地哄着张晓波，张晓波通红的眼眶瞪着陈霆，缓缓地质问他：“你利用我？”
陈霆当即僵硬在原地，捧着张晓波头的手缓缓垂下，尽量放软了语气仔细听似乎还有恳求：“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我当初……我当初……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张晓波抹了把眼睛，依旧不依不饶地质问他：“你还把我的店砸了。”
陈霆慌得不似往日，早没了气定神闲地态度，他半跪在张晓波身前，哄孩子似的温声软语：“我赔你，我都赔给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张晓波吸吸鼻子，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哽咽着说：“那好，我要你滚，带着你的人给老子滚。”
陈霆眼睛灰暗了一瞬，无奈地点点头：“好，你先冷静冷静，我安排好了后面的事再来找你。”他站起身，出门前回头又看了眼张晓波，随即带着手下出了酒吧。
张晓波又坐了会儿才起身走出杂物间，他看着酒吧满地狼藉，心像被柠檬水泡过一样酸涩。关了店门回到家，这么一闹已经到了晚上，平常的这个时候他和陈霆应该正在店里忙。到了家，张晓波推开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家显得安静寂寥，屋里的陈设还和几个小时前他们出门时一样，却又有什么不一样。
张晓波洗了个澡把自己团进被子里，抬头看着天花板鼻子又开始发酸，他觉得自己矫情得像个小姑娘开始烦躁地蹬着被子，心里一遍遍地骂陈霆这个骗子，可是……可是陈霆并没有伤害他，他还替自己挡了一棍子，不知道伤的重不重，他给自己道歉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样子，他是在意自己的吧？张晓波又抓着手机反复看，心里想着如果陈霆再道一次歉就原谅他。
张晓波被阳光刺得睁开眼，他手里还抱着手机滑开以后没有半个电话和消息，气哼哼地揉着自己的卷毛起床，又开始一遍遍骂陈霆，更可气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陈霆都没有消息。
张晓波店被砸了，又给自己放了个大长假，每天在家看电影打游戏骂陈霆，陈霆的备注已经从骗子变成了大傻逼，还是没有感受到张晓波的情绪。
张晓波是在几天后的下午收到陈霆的消息的，他正在院子里喂猫，他把那只小黄毛接回了家放在院子里养着，小猫倒是乖哪都不去，张晓波还给他起了个名叫陈小傻，每天小傻小傻的叫，也不嫌绊嘴。
突然，他裤兜的手机就震了一下，赶忙滑开手机看，陈霆这孙子可算想起他来了，有两条短信：
“店这几天给你重新装修好了，保证跟以前一样。”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张晓波看见第二条短信五官立马就拧在了一起，陈霆整得这什么酸诗，读过大学的都这样吗？
张晓波复制了这句情诗立马百度，百度告诉他这是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的节选，张晓波轻轻念了念这首诗的名字，感觉脸有点热，却还是凶巴巴地回复了句：“别以为就完事了，还没赔精神损失费。”
结果这条回复像石沉大海一样，张晓波等到晚上睡觉前还没等来陈霆的回复，又开始在床上做蹬被子运动并且骂骂咧咧地睡着了。
转天叫醒张晓波的是咚咚咚的敲门声，张晓波被敲得头疼，飘着起床开门，一打开门就傻了眼，他看见一大束开得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怼进他怀里，始作俑者陈霆在花束后面冲他笑，上午的太阳斜斜地照着陈霆后背，像他在发着光一样，晃了张晓波的眼睛。
陈霆见他愣着，低声开口：“波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张晓波像被这句话烫着了一样，耳朵尖都开始发烫，看看这一大束玫瑰花又看看陈霆，忽地就关上了大门差点夹到陈霆，他转身倚着门尽力地平复自己的心跳，装模作样地朝被关在门外的陈霆喊：“看你表现！”
玫瑰花里还夹着张卡片，上面又写了句诗：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人的忠诚。”——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张晓波将脸埋在玫瑰花里，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谢谢你成为我黑暗中的一颗星星，还谢谢你让我能在贫瘠的生命中捡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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